译文
四月初一日五更时,雨大下起来,天亮后冒雨前行。从路亭岔向东北,顺箫韶溪西岸走。三里,向西望,见掩口营东面的两山峡,已经延伸下平坦的田野中。从这里起东边的山峦渐渐开阔,溪流折往东,路也顺溪去。又走五里,溪两旁石头盘曲交错,如同在互相比斗,水奔流在紧相夹立的石头中间,狭窄处如门一样,人们便在上面架起木头以便过往。渡过溪,顺着溪南岸行,又走两里就抵达下观。此地高房大屋鳞次排列,是个大村落。〔村中居住的大姓是李氏。〕从路亭到此处,名是五里,实际上十里还多,路中水深泥泞,我们都是从田畦间的小路上走。到下观后在店铺中买了些酒才走。下观的西边,有条溪流从南面流来,绕过下观流往东去,有座石桥镇锁在村子下游,水由桥下流出,流往东与箫韶水汇合。溪流西面有一条溪水,又从应龙桥流来相会,三条水汇合便能行船,往北航行大约二十里到宁远县城。过了下观,才离开箫韶水,路折往东南。向南望去,下观后面,千峰耸翠,一座座如竹竿一般亭亭玉立,其中有座最高最尖峭的,叫吴尖山。山下有个岩,如斜岩一般窈窕,里面有个尤村洞,外面有个东角潭,都是这里景致最优美的。山峰仿佛尽是古时遗留下来的舞蹈者手中所持的干循、羽扇,石头都类似翩翩起舞的野兽,游览九疑山而不经过此处,几乎就观览不到山的真实形态了。遗憾的是,我没有攀到山中,探寻欣赏那些奇异的景观和幽秘的境地。往东南走两里,有条大溪从南面的尤村洞流来,有座桥横跨在溪上,桥上建有亭子,这是应龙桥,又叫通济桥。越过桥,便往南进入乱峰中。〔即吴尖山往东延伸过来的余脉。〕两里后上到地宝坪坳,从此处起四周都是奇峰曲折环绕,犹如穿过瑶房、揭开锦嶂往前走,转过一条夹缝,峰岩就环列成一个蛔,穿过一个孔穴,就露出一处奇景,甚至于狮象龙蛇似的岩石夹路耸起,像是要与人争路,恍若是在梦中曾经从东海中的三神山经过,不再是人世间所遇到的。共走六里,在山口恫吃饭。从山口酮往南越过一座岭,共走三里,有两座山峰夹道耸立,争奇竞异。峰下有条小溪向南流,溪上架着桥和亭子。我贪恋奇景,休息观赏了许久,后遇到个戴着儒生帽的人,家住尤村洞以内,想挽留我到他家,他是吴尖山的主人,我与他约好改天再去,向他询问姓名,他说叫王漩峰。过了山峡往南,才有覆盖着土块的山。又走五里,越过一座岭,到大吉墅,石峰又夹道耸起。路东面的一座山峰,空明玲珑,呈倒悬的形状而斜向裂开,海市屋楼的幻景也不足以比喻它的奇妙。我望见它便神往,赶忙披荆斩棘进去,到处是通贯透光的石孔石缝,或盘绕向上,或穿过峰侧面折出去,不可探寻到尽头,只可惜不能剪除茅草,攀着石阶上去,览尽其中幽奥玄秘的妙趣。它西面的山峰也同样高悬如削。路从山峰间经过,穿过峰隘往南,才一下子变得天开地阔,
这里是露园下。从露园下起,石峰匿迹,西边尽是崇峦峻岭,东边都是迂回盘绕的山冈山坡。往南两里,便到达大路上,这里在藕塘、界头两铺之间。又往南五里,投宿在界头铺,此铺是宁远、蓝山两县的分界处。铺西面的大山叫满云山,它应当是位于紫金原的背后,它的支脉延伸向东北,县界就顺岭划分。再往南为夫柱山,它就是志书上所说的有岩洞奇景的石柱山。我庆幸既亲身经过了奇峰林立的山口蛔一带,又从近处观览了吴尖山和尤村洞等众多峰峦,而心中仰慕的石柱山,又不出两里以外,精神不由得为之振奋。但我的脚被草鞋磨蚀,即便换布鞋,走起来还是艰难,而此地一段时间以来雨多,田畦中的水漫溢到路上,穿布鞋更不方便。从永州府到此地,无处不苦于干旱,即使是离这里不远的路亭、下观,也听得到处于干旱困境中的百姓的哀号声;然而山口桐以南,便是雨水充满田畦淹没沟谷,这难道是称为“满云”的验证吗?
初二日我想去游览石柱山。天亮后,绵绵的雨又下了起来,而且我的脚痛得不能穿鞋,于是在歇店中稍事停留。上午雨停后,才往东南行。在途中打听所说的石柱山岩洞胜景,但遇到的都是过路的人,没有谁知道在何处。随后雨停了,路很滑,四下张望,见不到个当地人,于是徘徊在路中,心想或许可以遇到一人。过了好久,遇到个打柴的,又遇到个耕田的,向他们探问石柱、天柱,都回答说没有。共走五里,翻过一座岭,山势变得大为开阔,这里是总管庙。赶紧奔到庙中询问道人,但终究不能得知。又往东南行,远远望见正东面有一高耸直立的尖状物,分辨不清是树还是石头。又走五里,抵达颜家桥,才辨别清是石峰而非树影。颜家桥下有条细流向东北流去。越过桥,又往东南翻过一小座岭,便从小路折往东,朝临武的路走。〔沿通往蓝山县城的大路往南走十五里,就到蓝山县城。〕共走四里经过宝林寺,读了寺前的《护龙桥碑》,才知道宝林山脉从北柱山延伸来,于是悟出先前望见的那若树一样的石峰正位于寺的北面,也在县城的北面。寺离县城十五里,此峰恰好在寺后面二十里,志书上所说的石柱山就是碑文中所称的北柱山无疑了。又往东跨过护龙桥,桥下的水汹涌地向南流去,它就是从颜家桥下曲折地流到此处的。顺溪往东行,从这里向北远望石柱山,那石峰倩美陡峭,如同碧玉替,它旁边有座石崖,也是高高耸起,显露出奇景美态,然而比起尤村洞、山口炯的山峰来,它仅仅具备了它们形态的一部分,不仅是小。又走两里到下湾田,有棵大树峙立在路边,上部枝权分耸,而下部盘绕堆叠,向周围凸出,有六七人合抱那么粗,回旋状的树窝和枝干交错处,都承接了些水在里边,若像洗头盆,它也属于树妖了。又往东,路从倒卧的石头间通过,溪流这才折往南朝到蓝山县城的路流去。于是往东走进山冈土垄间,两里,有条路自西南向东北横贯,我猜想它就是蓝山县通往桂阳州的路了。又往东沿着白帝岭走。大概界头铺那里的山脉从满云山向东北方回折,到东边高高耸起成为白帝岭。所以界头铺以南,水都折向南流往蓝山县,而山从界头铺西边耸起的巨大山峰,即九疑山的东部边缘,就屏风似地屹立着而向南环绕,它东面耸起的高大山岭便是白帝岭,它的北面,排列的山岭夹着个山坞,形成一块平地,群峰外绕,中间平坦广阔,西部就是蓝山县城。道路沿白帝山南面走,途中屡屡越过分出的小山岭,走五里,路转向南,又走五里为雷家岭,它是白帝山的东南尽头处。在雷家岭吃了饭。当时还未到下午,但前面路途中空无一人,行人都投宿在雷家岭,于是我与他们一同停留在此地。停下来后,天气才放晴。这天只行了三十里,这是因为我的脚被磨破,早晨又下着雨,前方无宿处等缘故。
初三日半夜起来,星光明亮闪烁,我以为此后久晴是可以预知的了。到拂晓,饭未吃完,雨仍旧下了起来。我们在泥泞的洼地中小步向前挪动。一条大溪也从蓝山县城折向东流来,于是沿溪向东走。随后溪折往南,路折往东。越过一座岭,共走五里,大溪又从南面流来,这里是许家渡。渡过溪往东走一里,溪向北流入山峡,路向南进入山间。走五里到杨梅原,有一两户人家背靠山顶居住,房屋被盗贼纵火烧坏,显得零落可怜。到这里雨停了。又往南十里,为田心铺。田心铺以南,小路通畅,有条小溪向北流去,它大概是从朱禾铺流过来的。从此处起,路西面的大山从蓝山县城南面排列向南延伸而去,清澈的溪水绕流在山下;路的东面石峰高耸峻秀,也是排列向南延伸,高大的松树遮蔽在峰岭上。我们取道于两面山岭之间,走三里有个亭子,可以躺卧可以休息,走进亭,顿时不再感觉到旅途的辛苦。共走了二十里,在朱禾铺吃饭,此铺是蓝山、临武两县的分界处。再走一里,跨过永济桥,桥下的水往东流,绕过东山山麓,折往北汇入岿水。又往南走四里为江山岭,这岭是南面大山脉的山脊,岭上的水分流往楚、粤两省。岭西十五里叫水头,志书上说武水发源于西山下的鸿鹏石,应当就是那地方。越过岭脊便顺水流往东南走,四里为东村。水由山峡中向南流去,路往东南翻越山岭。直往上爬了一里还多,才到达岭头上,江山岭虽然平坦但它是分水岭脊、此岭高峻却与山脉的过延无关。下岭后,路更加通畅平直,路两边夹立着合抱的高大松树。走三里,才进到山坞中。那山坞平平地延展开去,形成一个恫,但四周的山不很高,东北方只有东山最巍峨高峻,西南方则是西山的分支向南延伸而下,直抵苍梧,划分开广东、广西两省。三里后,经过山坞走出两座石山间的山口,山口外又是宽展的平地,四周被山峦包围形成一个桐。又走三里,再次走出两山间的山口。又走一里,便抵达垫江铺而停下来投宿在那里。此铺往南到临武县城还有十里。这天行了六十里,停下来后我的身体略有些不舒服。
初四日我因夜间睡觉时发热,天亮才起来。打听后知道由垫江铺往东北走十里,有个龙洞很奇异,它正是我仰慕而要去游览的地方,但没蕙狄就在此地。于是将行李寄在旅店中,便从小路往东北走。四里,到达大路上,那条大路就是临武县向北通往桂阳州的路。沿大路行一里,有条溪水自北向南流来,它大概是发源于东山脚下的水流。〔名叫斜江。〕越过溪上的桥,便上了握冈岭。翻过岭,路折向正北方,我们又从小路往西北进了山,共走五里,抵达石门蒋家的居住处。有座山兀立着,蒋家居住在山后的洞中,那洞位于青翠掩映的半山腰间。洞门朝向东南,一进去就见成百上千的石柱石门悬吊排列在洞中,俯身朝凹陷处走下去,就是洞的外层。从洞外层的左边往上走,穿过排列的石柱进去,众多石柱分立列置,又曲折环绕形成一个洞,此洞玲珑曲折,如密室深阁,置门分窗,无处不是缝隙透明通光,八面的窗洞相互掩映。我从来游历过的众多岩洞,有像此洞一样曲折的而又没有此洞明爽,有如此洞一样宏敞奇丽的但却没有此洞玲珑,就这些已经足以压倒众多奇异的洞穴了。当时姓蒋的导游回家取火把,我独自探寻奇观先到了此处,心想他取了火把走进来的地方,应该在下洞外层的后边,所以我没有前往那里而是先到此处。等他拿了火把,却是从左洞的后面穿过石缝进来。接连进了几重石门,便已经转在外洞的后面、下层的上面来了。于是往北越过石门槛穿过石隘进去,就下到石池中。池中的水清澈不流,两边山崖上都是高弯的崖壁、排列的石柱,水汇聚在石头根脚而不渗漏,池中的水有三四尺深。有条石梗横卧在池中间水底下,它上面的水仅有一尺左右深,踩着它走,揭起衣服就可以涉水了。十步以外,那卧在水底的石梗又若像门槛横着,门槛以外池更大,水更深,水底有条白色的石龙,头顶横在池外面的冈脊上而尾部拖在池中,鳞甲宛若真的一样。挨着崖壁侧面又往前两三步,有个圆状的石头大如斗,花尊似的石棱片插入水中,未露出水面的部分也有一尺左右,这是宝珠,它紧傍石龙侧边,真可说是睡龙下巴底下的宝物。宝珠的旁边,又有个圆状的石头大过宝珠一倍,中间凹下去如同柞臼,上部与水面一样齐,颜色与宝珠一致,这是珠盘。然而它与宝珠并列着,未尝盛着珠子。由此往前,水深达五六尺,没有石梗,不可以进去了。向西望去,水洞宏敞广阔,若像方圆五亩的一个池子,四旁的石崖高峻尖峭,错杂插耸,而石崖脚下不漏泄水流,真是一个特殊奇异的地方。水洞的西北边似乎有一条更幽深的裂缝,遗憾的是没有只像传说中仙人乘坐的小船筏坐着荡过去!往回从原路出来,经过左洞向下走,到洞中回首遥望低洼下去的洞外层,云气氰氯,景象美好迷人。于是让顾仆先随导游下山去弄酒,而我独自下到洞底,绕着洞的四边,转出排列的石柱后面‘这洞就算不幽深曲折,但芝田莲帐,琼窝宝柱,上下层层叠叠排列,空阔深远,即使无里面两个洞的奇异景象,也自成一块天地。此洞的位次,固然当在月岩之上。探寻了许久,才走下山,而顾仆竟然没有找到买酒的地方。于是顺原路走十里,回到垫江铺,做饭吃了就走,太阳已经落山。五里,经过五里排,已经望得见临武县城了。又走五里,进了城北门,城墙上四周都列置着房屋,如同楼阁。进了城门便顺着城墙向西走,经过西门,门外有条溪从北面流来,它就是江山岭的水与水头来的水汇合后往下流到这里的。又顺城墙转往南而后往东经过县衙署前,再往东进入徐公生祠,住宿下来。〔徐公名叫开禧,是昆山县人。〕祠堂尚未修建完毕,守祠的两个上人叫大愿、善岩。这天晚间,我病寒没有痊愈,于是晚餐减了些量,买了点酒磨碎锭药和着喝掉。
初五日早晨,叫顾仆给我烧了一大碗姜汤喝掉,又盖上厚厚的被子,穿上几层衣服,满身大汗流淌,过了好久才起来,觉得精神舒爽了。于是吃了早餐,走出南门,跨过石桥,桥下的溪水就是从西门外绕流到这里的。城外居民很多。往南走一里,经过邝家住宅旁边,又往南两里,跨过迎榜桥。桥下的水从西山流来,流往北与南门边的溪水汇合,过了桥就是挂榜山,我初过桥时没发觉。从挂榜山南面往东登上岭,曲折地向上爬两里,往下经过一个亭子,文走五里经过深井坪,这才见到人家。又往南两里,从路右边下去,是凤头岩,就是宋人王淮锡称为秀岩的那岩。岩洞门朝东北面,我们跨过桥进入洞中。出了洞,下到岩底,到达石溪边,溪流从桥下就潜入石头间,又穿过石缝潇绕石崖,冲开洞壁往东流入洞中。此洞就是王淮锡记述中所说的“往下渡过溪水,那溪水流进洞中而无尽头”处。只是王淮锡从洞上层往下走,此洞中的水却是从外面石崖下流进来。我到了水洞口,水深而不能渡过。听说随水入洞两丈,就能见到天空中的光亮,进去五丈,就可以穿过石壁出去,到山的东边。这山如同天生桥,水在山下三五丈的地方流过,到连州的大路正是通过山上,只是山高而宽广,人经过时不觉得像一座桥而已。我登上山巅向东俯瞰,深谷环绕山下,山峡中的水向东流去。近处尽是峭石林立,被丛密的草木遮蔽着,不仅不能下去,而且也不能窥视到,所说的“溪水流进洞中而无尽头”,大概只是想当然的说法而已。往回走十里,下了挂榜山南面的山岭,仰头看见岭侧面有个洞口显出深邃的样子,向一个打柴的人询问,他说:“此洞进去后可以通到对面的山”。急忙撩开衣襟往东向上爬,那洞门呈圆形环绕,高五尺,直穿洞深入五丈深,没有曲折黑暗之苦,洞底向南隐伏下去,低矮而向下凹陷,不能进到里边。仍旧出了洞,跨过迎榜桥,回头观看所谓挂榜处,有一块石壁,颜色黄白相间,条纹清晰,若像剖开而平列着的石峰,只是不方整,不像榜文而已。这座山岭上全是石头,山岭自东北横亘向西南,两头分别耸起一座山峰,东北边的是挂榜山,西南边的是岭头峰,而洞门介于中间,成为临武县城的南案。西山来的一支水经过岭头峰下,流往北与南门外的水汇合,绕过挂榜山北麓,向东流去。返回时经过南门,见店中有狗肉,便买了些吃。晚上仍宿徐公生祠。